我是一只好阿羽

【姬祁】争渡(下)

能把一个言情文儿折腾成烧脑模式,我也是服了自己了。

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,可以从前面再看一遍……建议上中下三篇一起食用,效果更佳~


十八、

——听闻真人自得道以来,长年行走于人间,诛恶无数,数挽危局,只是近年天劫将至,才暂居东海。

信使递上阴司来信,深行一礼。

——黄泉厉鬼,煞气百年不化,地府无策可施,故邀真人除之。

——此次之行,一可除魔卫道,保生灵太平,二可借黄泉阴气,以应天劫,不知真人意下如何?

 

真人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小船上,身上盖着道衣外袍,头下枕着一条红色长巾,长巾旁放着鹤朱剑和那个桃木小盒。

一股剧烈的疼痛随意识清醒而复苏,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生生折断又粗暴接回,痛得他冷汗淋漓。

他挣扎着缓缓坐起,不禁苦笑。

天雷之劫,碎骨之痛,果然名不虚传。

然后他又发现,自己的衣服被扒光了,除了从后背缠至胸口的布条,身上什么都没有。

真人:……

 

真人用外袍裹住身体,抬眼望去。

厉鬼坐在船头,正垂首摆弄着一块石头,他面前摆了个火盆,火盆上支着个木架,木架上搭着真人的裤子。

真人:“咳咳……”

“醒了?”厉鬼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,从木架上取下裤子,连同其它烤干的衣物一起叠好,然后一手拎着衣物,一手端着石头,走进船篷。

待他走近,真人才看清,那东西原来是个石头磨成的药杵。

厉鬼在真人身边坐下,摇了摇药杵。

真人没说话,也没动。

厉鬼道:“衣服脱了,上药。”

真人:“贫道明白。”

厉鬼:“……明白你还越裹越紧?”

真人:……

真人缓缓抬手,慢吞吞解开衣带,正要一点点敞开衣襟,厉鬼就拽住道袍的后衣领往下一扯,直接露出了他赤裸的上身。

真人:……

厉鬼将他披散在后背的乌黑长发仔细地拢到身前,又小心翼翼解下缠在后背的布条。

在那如玉般洁白光滑的后背上,一道被天雷烧灼的焦黑伤口狰狞横布,从肩胛处直延伸到腰际。

厉鬼从石杵里抓出一把捣碎的药草捻在指尖,沉声道:“忍耐些,有点儿痛。”

墨绿药汁沁入伤口,仿佛一排利刃在血肉中戮刺翻转。真人死死攥住衣袍,他浑身已止不住微微颤抖,两缕如雪鬓发被冷汗湿透,贴在苍冷面颊上,衬得一双点漆眸子愈发黑如墨玉,温润晶明。

“贫道无事。”他声音嘶哑,方说了四个字,就不得不顿住深吸口气,才能继续说下去,“反是贫道连累善信——”

厉鬼冷冷打断他的话:“闭嘴,吵死了。”

真人:“……哦。”

 

厉鬼上完药,把衣服放在塌边,背过身道:“你虽度过天劫,但伤势严重,短时间内动不了武。”

真人掌心抚过霽蓝衣袍,沉默不语。

掌下衣物虽被叠得十分不整齐,但摸起来干净清爽,丝毫没有被水浸泡过的样子。

他垂下眼,嘴唇张了又合,似有千言万语在口中,却一句都说不出。

厉鬼:“穿完没?我转过来了。”

真人慌忙抓起外袍挡在身前:“等一下!”

厉鬼:“……你再不赶紧把衣服穿上,就只能光着身子下船了。”

真人一怔,凝神细听,船外虽无风浪,水流声却越发湍急,船也越行越快。他环视四周,蹙眉问道:“鬼差为何不在船上?”

厉鬼摊手:“跑了。”又谑笑着补上一句,“还带着船篙——现在船控制不了方向,只能随着水流走。”

真人系好衣带,将鹤朱执于手中,“河水越来越快,前面不是漩涡便是断崖。”

厉鬼戏谑的笑容渐渐收起,“前面激流险滩,河下水鬼成群,岸上还有阴兵把守——好极了,十殿阎罗果然心思细腻,一条退路都没留。”

他转过身,眉峰似剑,目光灼灼,“那么真人您呢?又打算何时动手?”

 

 

十九、

鬼差提着船篙上了岸,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。

小孟婆从奈何桥另一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,开心地大喊:“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成功的!”

鬼差没有看她,也没有说话。

小孟婆跑近后,朝鬼差四周疑惑地望了望,“他们在哪儿?还没有上岸吗?”

鬼差将船篙扔在地上,低声道:“他们没有船篙,上不了岸的。”

小孟婆蓦然怔住:“你在说什么?”

“我已上报地府,船沉之后,自会接回真人。”鬼差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至于那只厉鬼,他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
小孟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鬼差,似是没听清他的话般,强笑着问:“你到底……到底在说什么啊?”

鬼差道:“我忘记告诉你,十殿阎王在会议最后一致决定,要杀了他。”

小孟婆颤声道:“为什么!”

“他抗下阵中万鬼戾气,也成了万鬼的主人,如今他意识清醒,自然平安无事。但若有朝一日他前尘尽忘,那些戾气就再无拘束,尽情肆虐于黄泉之上,到时候不知多少生魂要因他遭殃。”

小孟婆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:“可他没有错……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……”

厉鬼紧握双拳:“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做错,但将来被他煞气所害的万千生魂又做错了什么?”

小孟婆从地上一把抓起船篙,拼命向河边跑去:“我相信他,他不会忘记的!”

一道铁链从身后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来,缚住了她的脚踝,小孟婆跌倒在地,摔得脸上身上满是泥土,手里仍死死握着船篙不放。

她望着走近的鬼差,眼泪直划过脸颊:“我求求你,给他一次机会……最后一次,好吗?”

鬼差收紧手中的铁链,“地府已经给了他一百年的机会,可他身上的煞气分毫未减。如今他的故国已经不在,故人早入轮回,除了他,没有人再在乎从前的事。他今日记得、明日记得、百年后记得,可是千年万年后呢?”说到这里,鬼差的神色不禁变得黯然,“地府……不,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,一个无人记挂的厉鬼,能永远守着毫无意义的过往吧。”

 

 

二十、

真人低下头,如瀑黑发遮住面容,看不清神情,他自嘲般苦笑了下,“善信这句话,怕是在花海初见时便想问吧。”

他轻抚鹤朱湛蓝剑鞘,“鹤朱剑出,只斩恶徒,不伤良士,善信心中并无恶念,何况——”

他说到这里,蓦然顿住,没有再说下去。

何况——他下不了手。

从见到厉鬼的第一眼起,他就知道,自己下不了手。

他们明明素昧平生,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,明明相逢不识,却带着特殊的默契——无需语言、无需动作,甚至无需目光交流,就知道对方所思所想。

真人从袖中拿出那方木盒,走到厉鬼面前:“贫道想确认,善信是不是贫道要找的那个人。”

他望着厉鬼的眼睛,一字一句问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

厉鬼避开他的目光,看向木盒:“真人可知,盒子里装着什么?”

真人摇头,“他人相托之物,不可擅动。”

厉鬼追问:“何人相托?”

真人又摇了摇头,“贫道不记得了——但既承此诺,此生就必当守之。”

厉鬼又好气又好笑,“真人既不记得相托之人,又不知道盒中之物,如何践诺?”

真人正色道:“贫道尚存一日,便带着它在世间找寻一日。世人纵有千万,终有寻完之时。”

厉鬼问:“若那人死了呢?”

真人答:“黄泉碧落,人死魂归,亦有迹可寻。”

厉鬼又问:“若那人忘了呢?”

真人神色平静,“贫道便等,等他记起的那天。”

“真人不要忘了,人心是会变的。”厉鬼转身走出船篷,举头远望晦暗天际,“多少曾以性命相托的莫逆好友,尚且龃龉殊途,何况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?”

“他不会的。”真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极轻极淡地笑了笑,“贫道虽不记得他的音容相貌,但不知为何,却始终相信,无论遇到何种艰难困苦,他都能恪守本心,始终不变。”

苍穹幽暗,四野无声,唯余黄泉水寒,川流不息。

厉鬼伫立船头,长巾玄甲似与这天高水阔融为一体。

他沉默良久,才轻轻叹了口气,“我生前曾去过几次纯阳宫,与真人有数面之缘,但归根结底只是个过客。”说罢将血红长巾朝上提了提,遮住大半面容,“真人既道凡情尽弃,又何必再去回想,往事已矣,就让逝者安息吧。”

真人低下头,握着木盒的手指松了又紧,却始终没有放开。

 

厉鬼瞥了他一眼,“话说回来,真人不动手,是要任阴司自生自灭?”

真人道:“黄泉千万生魂,怎可弃之不顾。”

厉鬼挑眉:“所以?”

真人:“贫道要带善信离开黄泉。”

厉鬼脚步一晃,差点从船头摔下去:“喂……你把我这千年祸害带走了,地府和东海都不会善罢甘休吧。”

真人盯着他,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:“贫道心意已决,千难万险又有何惧。”

厉鬼和他大眼瞪小眼:“我道心坚定,绝不离开!”

真人神色平静:“不行。”

厉鬼:……

老子从前去纯阳宫时,你可不是这么说的!

厉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

百年风水轮流转,终被命运闪了腰。

 

 

二十一、

小船被河水带着,不过行了一里,哗哗流水声已变作轰鸣,如一只怒吼的野兽狂奔向前。

真人负剑远眺,“不出半里水程,必至断崖。”

厉鬼在他身旁打了个哈欠,懒懒道:“不仅如此,悬崖下还有个大漩涡——咱们的运气还真是好极了。”

他转头看向真人,郎然扬眉:“听说你们那儿从前有个老头儿,用一根芦苇当船过了条大河。”

真人:“达摩祖师一苇渡江,典出佛门,而非道家。”

厉鬼:“……别打岔,领会精神。”

真人:……

厉鬼道:“我虽打不过那些叫祖师的,但照猫画虎总能做到。”

他从船篷上扯下一根苇条,攥在掌心,另一只手揽住真人腰侧,将人抱在怀里,走上船舷。

真人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全然僵住,他知道厉鬼是因为自己的伤势才会如此,可心却在胸膛里止不住地乱跳,连带着脸颊也微烫起来。

他迟疑了好一会儿,终于深吸口气,抬手环住了厉鬼的颈项。

 

船到水穷处。

厉鬼抱着真人从船舷一跃而起,血红长巾和霽色衣袂纠缠在一起,迎着千尺飞流蒸腾水汽直落而下。

乌篷小船撞在崖底一方巨石之上,顷刻间粉身碎骨。

厉鬼将怀中真人牢牢护在身下,用后背挡住四散船板,然后展开手中链刃,朝崖底水面狠狠一劈,消缓下坠冲力,稳稳落在巨石上面。

崖底数丈外,一个黑色漩涡浮在半空,仿佛一张血盆大口,将滔滔河水吸入其中。

厉鬼掷出掌心芦苇,足尖轻点其上,以苇为舟,顺水而行,待芦苇漂至漩涡边时,掠身而起,飞入漩涡中央。

 

 

二十二、

厉鬼抱着真人在漩涡中疾速坠落,一片黑色浓雾将他们包裹其中。

视野漆黑晦暗,不见五指,不知来处,不知去路。

 

在这静谧黑暗的空间里,忽然传来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

一盏如豆灯火在前方亮起,似是触手可得,却又遥不可及。

厉鬼在空中转身,欲朝灯火的方向飞去,可是来不及了。

他已堪堪坠到水面之上。

万丈黄泉近在咫尺,却又无路可走,无物可依。

厉鬼收紧手臂,真人温热清浅的呼吸喷洒在颈窝,一个清冷声音平静地在怀中响起。

“落脚。”

一缕碧绿微光自真人手中掷出,落于水面。厉鬼纵身下落,踏在微光之上,旋即借力起身,又用链刃将那碧绿光亮勾回掌中,飞落在灯火阑珊处。

 

厉鬼放开揽在真人腰际的手,将从水中捞起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。

那是一根太清鱼纹玉簪,入手温润细腻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,从掌心纹路一直蔓延到血脉之中。

 

厉鬼的衣甲上滴着水,覆面红巾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上,远看去好像一个红色的茧蛹。

真人头顶道髻早已散开,乌黑长发随风纷飞,衬得面色愈发白皙如玉。

两人俱是狼狈不堪,但望向对方时,眼里却都带着笑意。

 

 

二十三、

黑云压城,山雨欲来。

如墨浓云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天的另一边聚集过来,黄泉的天空本就终年不见天日,此时更是阴暗得如万古长夜,不见一丝光明。

鬼差站在黑云下,手中提着一盏长明灯,静静看着厉鬼。

他叹了口气:“你还是来了。”

厉鬼道:“我当然会来——你既在那片水域下船,说明彼岸绝不会太远。”

真人接道:“那里四面皆水,崖底漩涡是唯一的通路。”

鬼差扶额:“果然不应该理你们……十殿阎王将要驾临,你就算上岸也是难逃一死。”

厉鬼道:“你既然要杀我,又为何用灯火为我引路?”

鬼差道:“我把你当朋友,自然要做朋友该做的事。”

他慢慢直起佝偻的身躯,“我身为鬼差,食地府俸禄,须当尽忠履责——护逝者生魂,守阴司秩序,是我职责所在,你要杀我,我引颈就戮,但若要用煞气作乱黄泉,我纵然只有蝼蚁之力,亦不惜飞蛾扑火、螳臂当车。”

厉鬼拎起他的衣领,恶狠狠瞪着他:“你服个软会死吗?”

鬼差:“我已经死了。”

厉鬼:……

他手腕一甩,把鬼差丢到真人脚下,咬牙道:“一个这样,两个还是这样……太白山的野猪都比你们聪明!”

 

 

二十四、

阴风烈烈,长夜寂寂。

幽暗云幕上,立着十个紫袍怒目的身影,正是十殿阎罗。

他们齐声问道:“黄泉厉鬼,你可认罪伏诛?”

宋帝王广袖一挥,空中阴云化作一道黑影,朝厉鬼直冲而去。

真人挡在厉鬼身前,鹤朱清光四溢,抵住黑影来势。

当黑影在剑光中消散时,真人几乎站立不住,将剑锋刺入地面,紧握剑柄勉强稳住身体,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
天雷灼烧的剧烈痛楚遍布四肢百骸,可他却恍若未觉,伸手拭去唇边血迹,对空中的十殿阎罗道:“聚鬼阵煞气虽难消除,但尚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,贫道愿——”

他话未说完,却已开不了口。

他后背的哑门、大椎、命门三处大穴都被厉鬼封住。

厉鬼走到真人面前,满意地将他悲急交加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一翻,又扯来鬼差的锁链,将人结结实实地绑了三圈。

厉鬼将玉簪戴回到真人发上,望着他的眼睛,道:“我曾以为,所谓大道,不过是伪君子们诓人误人、消极避世的借口。若非如此,真心相交为何会有陌路不识的终局,尽忠报国为何会有甘为走狗的骂名?当天底下数不尽的龌龊事发生时,那个狗屁大道又在哪?”

“直到今时今日,我才豁然开朗。”

“天理昭彰是道,家国师门是道,锄奸惩恶是道,济世救人亦是道。”

“那个狗屁大道,它一直都在。”

厉鬼掩在长巾后的嘴角一挑,无声笑了笑,他一笑起来,眉目间的凶煞之气便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俊朗温柔。

“我很高兴,你我看似殊途,实则同路同道,从未背弃。”

他说完这句话,从真人袖口翻出桃木盒,扔进了黄泉之中。

黄泉风急浪恶,小小木盒如扑火飞蛾,顷刻之间便没了踪影。

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,真人再也不会知道了。

但无论是什么,已经不再重要了。

厉鬼抬手,用掌心覆住那双点漆墨玉般的眸子,声音簌簌落在真人耳边。

他说:“进哥儿,我送你一场成全。”

 

 

二十五、

厉鬼抬眼扫过云幕,狭长双眸中似藏着万钧惊雷,让人见之心悸胆寒。

“你们说——让我认罪伏诛?”

他伸出左手,掌心摊开,一团血红火焰浮于掌心之上,渐渐聚拢成兵符的形状。在兵符完全清晰的那一瞬,原本平静的黄泉水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翻搅,六道擎天水柱自河面升起,水鬼魔物挣脱阴司桎梏,沿着水柱争先恐后地爬了上来。

厉鬼站在水柱中央,高声问道,“我居黄泉百年,身上煞气却依然分毫未减,你们可知,这是为何?”

话音未落,他手中链刃暴起,纵身掠向黑云,朝十殿阎罗杀去。

在他身后,旌旗猎猎战马嘶鸣,十万唐军阴兵铁骑紧随其主,踏碎重重阴云,撕裂无光穹幕。

聚鬼之阵,令煞魄,召亡魂,脱轮回,背六道,阵主不亡,戾气不散,天地色变,万古不宁。

 

 

二十六、

厉鬼站在浩渺幽冥间,脚下地动浪涌,身侧百鬼凄厉。他冷眼望着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的十殿阎罗,沉声开口。

 “阎王老儿、判官小鬼,给老子听好了。”

“老子平生虽一事无成,却自问对得起天道昭理,无愧于家国师门。”

厉鬼五指收拢,狠狠一握,捏碎了阴兵令符,然后手腕翻转,将链刃刺入心脏。

 “凌雪阁姬别情,今为苍生而死,不因畏罪而亡。”

鲜红血液自厉鬼胸腔中喷涌而出,纵然在幽暗黄泉历经了百年的冰冷寂静,那心头血液却依然鲜艳滚烫。

恶灵退散,煞气消弥,十万唐军将士的魂魄摆脱阵主束缚,飞向奈何桥,进入崭新的轮回。

那站得笔挺的殷红身影,化作万点流萤,飘散在广袤天地间,仿佛终其一生也无法舍弃的牵挂情思,让人觉得既温柔又寂寞。

 

鬼差对着厉鬼消失的方向,遥遥一拜。

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

这不曾被日月眷顾过的晦暗黄泉,亦有了温暖光明。

 

一点萤光飘落到雪白鬓发上,真人抬手想要抓住,可指尖刚触到那抹轻若鸿羽的幽亮,它便毫无留恋地随风飘远了。

——那些经历过的欢喜悲凉、生死合离,都应弃如敝履吗?

——并非弃如敝履,而是舍得。

真人怔怔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。

若真是舍得,又为何会落泪呢?

 

 

二十七、

一百年前,道人捧着木盒,在华山巅等了七天七夜。

他没有等到兄长口中的友人,却因此错过了睢阳的血战。

残垣断壁下,聚鬼阵残留的痕迹已变得模糊不清,道人抚过地上干涸的血迹,将一枚铜钱埋在下面,无言站了许久。
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
他对着殷红故土深深一揖,然后起身走出滚滚红尘,再没有回头。

从此阳关之外,再无故人。

红尘之中,再无挂怀。

 

 

 

二十八、

小孟婆双手抱膝,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。

鬼差捂着耳朵把她拽起来,安慰道:“那人生前了无遗憾,死后得偿所愿,这辈子虽不算十分圆满,倒也无需旁人为他悲伤。”

只是——

鬼差望着真人离去时孑然的背影,暗自想道。

姬别情的确是个不会送东西的人。

不过“富贵”也好,“成全”也罢,都是他仅有的能拿出手的东西,即使知道送出的结果不能称对方心意,也没有其它东西可以替换。

所以说啊……

鬼差对着漫天萤火,无声地叹了口气:“这么穷的公职人员,我还真是头一遭见。”

 

 

二十九、

穷碧落,穿酆都,入幽冥,再走过一片茫茫不见天日处,便到了黄泉。

小孟婆挽着食盒,提着裙摆,下了奈何桥,走向彼岸花海。

刚走出两步远,她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在黄泉边停了下来。

一块巴掌大的东西被河水推上岸,陷在淤泥里,想来是水鬼都不稀罕的破铜烂铁,所以被丢了上来,任其自生自灭。

那是一块玄铁打造的令牌,上面刻着“还恩”两个字,做工不甚精致,但好在很结实,所以只损坏了些边角,大体还算完整。

它的主人是谁?从哪里来?为什么会在黄泉中呢?

小孟婆把令牌捡起来擦干净,捂着脑袋想了半天,最后长长叹了口气。

大概,知道答案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吧。

 

 

三十、

我不负卿,卿不负我,幸得相逢,不悔别情。

 

————完—————


我一直觉得,这对cp最美好的一点是,他在纯阳宫除魔卫道,他在凌雪阁斩奸护国,无论距离多远、看起来有多不相同,但他们虽追寻的“道”是一样的,或者说,始终未变。

文里的厉鬼从真人身上明白了舍得,真人从厉鬼身上明白了坚守。生前的心结,在死后重逢时能够打开,也算是一件很好的事啦。

最重要的一点是,我已经在文儿里发了这么多糖了,不许寄刀片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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