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只好阿羽

【姬祁】山海经(1.03)

03.

五月的星空下,他们沿着校园里草坪上的一条小径,慢慢往前走。

姬别情双手交叠在脑后,嘴角微挑步履轻快,快意得如同一个刚得手的人贩子。

祁进安静地跟在他身后,既没问他要去哪里,也没问他要做什么。

他们就这样一起走着,带着难以言明的默契,仿佛已走过数不清的路途和岁月,而且会一直走下去。

暮春的夜晚仍有几分凉意,可风却是暖的,携带着芳草鲜花的香气扑面而来,几乎要吹进人的心底去。

姬别情悄悄侧头向后望去,祁进乌黑的长发和霁色的衣袂飘散在晚风中,荡开缕缕行云般的涟漪,仿佛一只被牵着的美人风筝。

他想到这里,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祁进疑惑地看着他,一本正经地问道:“大哥为何发笑?”

姬别情再也忍不住,笑得几乎弯下腰去。

这种感觉很奇妙,他没法对祁进说出口。就像你一个人在外面走了许久,总有人不停追问你为什么不回家,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你的家啊,你能回到哪去。你又生气又茫然,却又不想解释,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,走着走着,忽然遇到一个同你一样不知要往何处去的人,那人对你说,“我终于找到你了,我们一起走吧。”

叶落归根,飞鸟归林,人也总是要有归处的。无论他的归处在哪里,有人能陪他走下去,都是一件很好、很好的事情。

 

姬别情笑够了,对着郁郁葱葱的人工草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“我在想,你背上的包裹哪里去了。”

祁进眉头微蹙,神色中带着几分愧疚之色,“昨夜与妖物争斗时,不慎被它夺去。”

“它是什么东西?”

“猰貐。”

猰貐?山海经里那个音如婴儿喜欢吃人的怪兽?

姬别情“啊”了一声,想了想又问道:“那包裹里装着什么?”

祁进迟疑了一会儿,顿了顿,还是如实回答:“焚海。”

“焚海是什么?”姬别情抬手比量了下包裹大小,笑嘻嘻反问:“一根鸡毛掸子?”

假如千年前有人在他面前说焚海是鸡毛掸子,怕是早死了千万次,只是姬别情万万没想到,千年后这话会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。

祁进轻咳一声,认真纠正道:“焚海是一把链刃。”

一把失去主人,并且死去很久的链刃。

姬别情望向祁进的眼睛,继续笑着问道:“它也是你的兵器?”

祁进微微侧头,避开姬别情的目光,“是一位故人的。”

“叫焚海的链刃……听起来超帅哎!”姬别情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动作凭空挥了下手臂,由衷感叹,“你那位故人一定是才高八斗人中龙凤打遍天下无敌手!”

祁进:“……”

他不忍心说不是,但更不好意思说是,所以只能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。

姬别情权当他默认了,又继续说下去:“所以这么厉害的兵器,你必须一直带在身上,以防被别人抢走。”

这句话倒是没错。祁进点点头:“焚海之威虽不如当年,但落入邪祟之手,依旧后患无穷。”

“所以你一定要把它夺回来。”姬别情眼珠子转了转,“但你不知道猰貐去了哪里,而我又是唯一和它有联系的活物,所以才不得不跟着我乱逛。”

祁进摇了摇头,“并非……”他似是要辩解什么,却又匆匆顿住,最终只是低下头,什么也没说。

有些事不能说出口,有些事不知从何说起。

与其为对方平添烦恼,倒不如一直沉默下去。

“放心吧,你既然认我当大哥,我就一定会帮你把东西找回来。”姬别情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头,然后将抬起的那只手臂擦过祁进耳侧撑在草坪旁刻着校训的石壁上,把人困在自己和石壁之间,语气表情十分霸道总裁,“咱们打个赌如何?一天之内,它必定自己送上门。”

祁进一双墨玉似的眼睛凝视着他:“无此必要。”

姬别情泄气地撇撇嘴,“喂……就不能配合一下吗?”

祁进很是认真地回答:“我相信大哥所言,自然没有赌注的必要。”

姬别情长长地叹了口气,正为自己欺负老实鬼的行为愧疚时,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。

“老姬,你干什么呢?”

李泌上完晚自习,从图书馆出来刚拐到草坪上,就看到姬别情对着校训喃喃自语,周身还围绕着一股诡异的、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霸道和温柔,跟他的气质格格不入。

姬别情被吓得一个激灵,赶紧把撑在石壁上的手收了回来,他很想骂人,但当着祁进的面又有点不好意思骂出口,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打爆李泌狗头,嘴上仍十分平静地回答:“我在接受先辈的思想洗礼。”

李泌呵呵一笑,“老姬,思想洗礼光用眼睛看可不行——”他忽地扣住姬别情的后脑勺,把人朝石壁上猛然一按,“快给先辈磕个头,尽尽孝心。”

姬别情被按得一个趔趄,等他反应过来时,唇上已泛起一层冰凉润泽的触感。他蓦地睁大眼睛,只见祁进如寒潭古井般深沉的眸子正在自己眼前,那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也刹那僵住。

姬别情的眼睛眨了眨,又眨了眨,直到眼前人垂眸无声退开,他才意识到,自己刚才做了什么。

——他结结实实地亲了祁进一口。

这下二十多年的老脸是全丢光了……

姬别情绝望地捂住眼睛,他根本不敢看祁进的表情,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,可李泌偏偏还在一旁笑吟吟地添柴加火:“老姬你脸红了。”

妈的……老子不忍了。

姬别情呵呵一笑,转身抡起拳头。

他现在就要打爆李泌的狗头。

 

祁进沉默地看着姬别情追着李泌向远处跑去,他的神情依旧淡漠平静,只是面颊上已经微微泛起晚霞般的色彩。

他跟着姬别情,自然不只是因为要夺回焚海剑。

可夺回焚海后,无论于公于私,他都再没理由跟着姬别情了。

祁进想到这里,面色又变回到之前的苍白,甚至没有一丝血色。

这千年以来,他早就习惯了孑然一身,独自来往,如今得见故人,已是意外之喜,岂能再生贪念。

天行有常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。

千年前的纯阳宫中,各色各样的香客往来不绝,他们虔诚地跪在泥塑的神像前,奉献上牺牲玉帛、檀麝醪醴,或求功名,或求富贵,或求姻缘,或求安康,将生死命数托付于神明,再怨天地不公,恨求而不得。

可神明不会偏袒,天地亦不会青睐,今日种因,明日得果,当相逢需得别离落幕、多情要以无情收场,再多的期许和愿望……都是无用的。

 

王小久站在男寝楼下,举目远眺着来时的道路,仿佛一个石头做成的雕像。

夜风带着暮春的温暖和青年们的欢笑声,从路的那一头吹过来,这本是种让人十分惬意的感觉,她却不禁打了个寒颤,双手紧抱肩膀,冷得几乎缩成一团。

姬别情本想装作不认识她,但王小久正好挡在寝室楼门口,他要是不想在外面站一夜,就不得不开口说话。

“学姐,麻烦让一下。”

“姬学弟,我……”王小久看了姬别情一眼,不禁红了眼圈,默默低下头去,“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?”

姬别情瞧着她双眼垂泪的样子,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欺男霸女的混蛋。

李泌饶有兴趣地摸摸下巴,“老姬,这就是你遇到的美人?”

“闭嘴。”姬别情做了一个捏住他嘴的动作,然后十分诚恳地看向王小久,“如果学姐今晚有空的话,我们去喝杯咖啡吧。”

王小久一怔,浑身似起了一阵颤抖,她紧张地搓着手,声音又低又轻:“谢谢学弟……还有……你能联系上那位道士吗……我也有话对他说。”

姬别情没有说能,也没有说不能,只是微笑着问道:“学姐想说什么?”

王小久猛然抬起头,急切地看着姬别情:“请你告诉他,他的包裹被我藏在沙发下,趁猰貐不在,现在立刻去取,越快越好!”

姬别情点点头,“他会知道的。”

王小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,她感激地朝姬别情笑了笑,然后转身朝校门外走去。

“离这不远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厅,我请客。”

 

“老姬,你真打算跟她走?”李泌眯起眼打量着王小久的背影,“虽然你没有被骗财骗色的资本,但拆成零部件卖器官,还能值几个钱。”

“你快去吧,不用管我。”姬别情答非所问,朝他挥了挥手,然后沿着王小久的足迹向前走去。

刚走出两步,他似乎无可奈何地又转过身来,冲李泌做了个wink,笑着喊道:“你放心,我会回来的!”说完大踏步走进无边无际的夜幕中。

李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几乎恶心得要吐出来,“完了完了……老姬真疯了……”他喃喃自语地走进宿舍楼,刚迈上楼梯却又停下脚步。

“不对……老姬那句话应该不是跟我说的……可周围明明没有别人啊……”

“唉……”他长长叹了口气,“反正老姬是疯了,就算是卖器官,也会被人嫌弃吧。”

 

你放心,我会回来的——

千年前的驿路断桥处,月色清寒寂静。

姬别情坐在驿馆的茅草屋顶,迎着万里长风,提着一坛浊酒,朝屋檐下的祁进遥遥一笑。

“此番前去洛阳,只是探查安禄山铸造魔剑之说的虚实,进哥儿无需担心。”

他将空了的酒坛随手一掷,然后起身跃下屋顶,落在祁进面前,正色道:“不过之后确有件麻烦事要劳烦进哥儿。”

祁进点头应下,“大哥放心,无论发生何事,我定会护——”

“停!”姬别情伸出食指在他唇上一点,止住祁进接下来的话,“谁让你赌咒发誓了——”他的眉眼间现出几分得逞的笑意,“我的意思是,封常清的大帐里藏了几坛好酒,我想尝尝什么滋味。”

祁进愣在原地,怔怔地看着他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

姬别情不远千里寄去还恩令,说在洛阳城外的驿站等他。他收到后连赶了四天三夜的路,唯恐有大事发生。可等他星夜兼程赶到驿站时,姬别情竟说找他的原因只是要喝主帐里的藏酒?

姬别情抬手在祁进眼前挥了挥,见他仍然一副茫然的神情,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。他甚少笑得如此畅快淋漓,笑声惊得身羁荒树的杜鹃啼鸣不止,离巢高飞。

“我走了。”姬别情翻身上马,扬鞭前行,“你多保重,咱们山水有相逢。”

祁进追了一步,急声唤道:“大哥。”

姬别情似是无可奈何地闻声勒马,“辽东白鹤,尚寻华表,海中玄鸟,犹记乌衣——”他背对着祁进无声笑了一下,“进哥儿放心,我会回来的。”

 

安禄山,营州柳城胡也。冬十一月,反范阳,败封常清,直取洛阳。常清引洛水淹城,溺数百人,弃甲奔潼关。明年正月,禄山僭称雄武皇帝,国号燕,集方士铁匠百人铸神兵利器,以彰其勇。

二月,神兵现,魔剑出,谓之焚海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1.辽东白鹤那几句是宋人的词,拿来乱用了。

2.最后两段是根据新唐书编的,不要当真。

评论(13)

热度(46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